钟南山:我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大夫

作者|张明萌
  • 故事人物
    • 钟南山
  • 故事地点
    • 中国
    • 广东省
    • 广州市
  • 故事年代
    • 现代
  • 故事来源
    • 南方人物周刊
  • 发表时间
    • 2021-09-28

钟南山今年85岁,早过了退休年龄,但从未停下。他已经很多年没休息过。“我有周六和周日,但我要干活。”他说。不论身兼多少职务,获得多少荣誉,钟南山总会不断重复一句话:“我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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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过去,疫情再现,人们愿意相信钟南山 图/本刊记者大食,由荣耀 Magic3 至臻版拍摄

钟南山今年85岁,早过了退休年龄,但从未停下。他已经很多年没休息过。“我有周六和周日,但我要干活。”他说。不论身兼多少职务,获得多少荣誉,钟南山总会不断重复一句话:“我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大夫。”

正式成为一名医生时,钟南山已经36岁了。行医这条路来得比他预计的晚了不少。

1936年,钟南山出生于一个医生世家,父亲钟世藩曾任南京中央医院儿科主治医师,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中山医科大学一级教授,是中国著名儿科专家。母亲毕业于协和医科大学高级护理专业,曾任中山医科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是广东省肿瘤医院创始人之一。

童年时期,钟南山常在医院里,耳闻目睹父亲和别的医生对病人的态度以及做法。晚上常有家长带着孩子到他家看病,孩子康复以后,家长非常高兴,父亲也很开心。“那个时候给我一个感受:当医生能给别人解决问题,会得到社会的尊重,有很强的满足感,这是当时热爱医学的一个原因。”

父亲自费买来小白鼠在书房做实验,家里的三楼都是老鼠,钟南山的医学启蒙由此开始。他每天都去喂小白鼠。有人来找他父亲,向邻居打听住址,邻居说,“闻到什么地方老鼠味道大,就是他们家。”

1955年,钟南山考入北京医学院(现北京大学医学部)医疗系。比起医学,他的体育成绩更为突出。大三那年,钟南山作为运动生代表参加了北京市高校运动会,获得400米跑第一名。第14届全运会举办期间,关于“钟南山在1958年8月首届全运会的测试赛中打破当时400米栏全国纪录”的消息被网友们兴奋地转发,迅速登上热搜。当年比赛后,他拒绝了北京体委的邀请,留校从事放射医学教学。行医之路一直求而不得。

“我上大学时做师资,从事新专业,后来搞放射生物化学。一直都服从分配,从来都是标兵、先进。所以,从1960年到1971年,整整11年我都没做医生。做医生是我的愿望,但不是我所能选择的。”钟南山回忆。

1971年,钟南山在妻子李少芬帮助下,离开北京来到广州第四人民医院(今为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成为一名医生。“挑到的医院还是因为我爱人的身份,这也是她挑定的,因为它离我们家最近,用不着整天下乡。”钟南山说。

到医院不久,他遇到行医生涯的第一个挫败:将一位咳出黑红色血的病人误诊为结核病,次日发现是消化道呕血,病人险些丢了性命。医院以“急诊室工作太累”为由,要把钟南山安排到病房,与另一位同事对调,被病房拒绝了。他受到刺激,开始付出从未有过的努力,跟着大夫余真学习怎么处理病人、为什么要这么处理、要做什么检查。晚上回家继续研究功课。余真回忆:不过两三个月,原先粗壮黑实的运动员体格,减了不止一个码;原先圆头满腮、双目炯炯发光、笑口常开的一个小伙子,变得高颧深目面容严肃,走路也在思考问题;原先紧绷在身上的白大褂,竟然显得飘逸宽松。

半年内,钟南山瘦了4公斤,写了4本医疗手记,每一个病例都有详细记录,熟练掌握了消化道出血、溃疡穿孔、高血压病、脑血管病、心力衰竭及呼吸衰竭等急诊室常见的主要病症。8个月后,其他医生评价他“顶得上一个主治医生啦”。

此后,钟南山一边实践、一边科研,于1979-1981年赴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及伦敦大学呼吸系进修。1996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成为中国呼吸科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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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医生,钟南山认为病人是最应该重视的。一直到新冠疫情暴发前,每周四下午都是钟南山的例行问诊时间,如无特殊情况,他会在两点半准时出现在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门诊三楼1号诊室,问诊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患者。

他们通过专家热线预约,提交病例后由钟南山的助手们筛选,紧急的病症有可能被优先安排。每周只有十几个人能坐在钟南山面前,他们拥有和钟南山一对一的至少半小时。现在病人平均要等三到六个月。此前,约他看病的人一度排到了两年后。

他同样重视的事情是周三上午的查房,他的学生、护士、护士长、主治医生、主任医师紧随其后。查房所看病人有限,有病人会边哭边拉住他。

有时候,他不苟言笑,面容严峻,看上去很威严,嘴角微微向上的弧度都没有。小小的诊室塞了四五个学生,还有两个跑进跑出,见到他马上弯下腰,双手递上他需要的东西。
但当病人走入诊室,他能在一秒内切换上干净又暖心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柔柔地说,你哪儿不舒服啊?

“我是临床医学家,”钟南山说。门诊发现的疑难病症,他会当作学术研究的挑战,回到实验室攻关。在他心中,疑难病症是课题。“实践医学就是一边实践、一边科研,不能只是搞研究,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病人的问题。”

“非典”疫情暴发后,郑伯健教授曾与钟南山一起研究SARS病毒。他回忆,重症患者都要把气管切开,很危险。但钟南山那里重病号的死亡率都得到了控制。他的措施被证明有效,双管齐下,危重病人的抢救成功率达到87%。至2003年4月中旬,呼研所收治的101名重症病人,已有87人康复出院,抢救成功率为87%。而在整个广东,至5月31日止,累计报告“非典”病例1511例,治愈出院1441例,死亡57例,死亡率3.7%,创全世界最低“非典”死亡率纪录。

钟南山对每一个携带“非典”病毒的病人进行了检查,让病人忍住不咳嗽,观察了他们的口腔,发现这些病人的咽喉部没有症状,而临床发现,大量使用应对衣原体的抗生素对“非典”病人均没有效果。这与当时北京专家公布的病原体为衣原体不符。广东省决策层采纳了他的意见,坚持并加强了原来的防治措施。

2003年遭遇“非典”疫情,是从医31年、已经67岁的钟南山人生众多转折里最具传奇色彩的一笔。在疫情最先暴发的广东,作为广东省乃至全国呼吸科的代表人物,原本只在行业内享有盛名的钟南山被推到了台前。

在这次严重的危机中,钟南山主张及时公开披露,提供了准确的信息,拿出有依据的治疗措施,迅速成了抗击“非典”的“领头人”。他的每一句发言都能占据媒体醒目的版面,他的一举一动成了“非典”疫情的风向标。他被贴上“敢说真话”的标签,同时也成了“非典”时期医疗工作者的最佳代表。有关他的传记《勇敢战士——钟南山传奇》排在“非典”时期畅销书前列。媒体多用“斗士”或“战士”来描述,《人民日报》形容他拥有“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拯救生命于死神的博爱精神”。

“非典”之后,钟南山头衔与声名齐飞,他成为媒体追逐的热门人选。有他的场合,一路都是“长枪短炮”。50米的路段,因为不停被拦截下来接受采访,他要走半小时。他对公共事件的发声延续了“非典”时期的风格,发言时常成为隔天热门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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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7日,广州,钟南山院士团队到病房看望上了111天ECMO的患者  图/南方视觉

新冠疫情发生后,钟南山再一次投身疫情一线,面对白岩松的提问,第一个指出新冠肺炎“肯定的人传人”。从2020年1月至今,他与他的团队一直在攻克新冠肺炎相关的难题,为中国和全世界抗击新冠疫情提供了重要力量。

他的生活比从前更忙碌了,甚至不得不停下了看诊与查房。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重大呼吸道传染病及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的研究、预防与治疗,希望推进社区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早期筛查工作。相关工作因疫情推迟了一年。2021年终于恢复开展。

“现在大家生活水平提高了,这个社会、国力在增强的情况下,在这个时代,各个部门的领导应该更加重视健康的含义,而且更应增加对健康的投资。”钟南山认为,这是“健康中国”战略的重要理念体现,“这次疫情给我最大的启示就是,真正体现了中国‘以健康为中心’代替‘以治疗为中心’的医疗方针。现在,像高血压病、糖尿病这些,都能够在很早期进行干预,所以它不会发展到最后阶段。但是这在呼吸疾病方面是比较落后的,比如最常见的慢性阻塞性肺病,一期、二期没什么症状,患者等到赶公共汽车、上楼觉得气接不上来了,这个时候再去找医生,已经很晚了,只能缓解症状。”

钟南山说,他希望能推进早期干预,“在我们呼吸疾病领域,肺癌、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等方面,都要遵照‘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的理念。这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走在国际前列,这是我的愿望。”

钟南山今年85岁,早过了退休年龄,但从未停下。他已经很多年没休息过。“我有周六和周日,但我要干活。”他说。不论身兼多少职务,获得多少荣誉,钟南山总会不断重复一句话:“我不过是一个看病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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