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换个地方去做田野调查了

作者|王彦凯,李娜
  • 故事人物
    • 阙岳
  • 故事地点
    • 中国
    • 甘肃省
    • 兰州市
  • 故事年代
    • 现代
  • 故事来源
    • 传媒茶话会
  • 发表时间
    • 2021-01-25

2021年1月14日,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阙岳教授因病医治无效,在兰州逝世,年仅48岁。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李子栋终于踏上了大巴车,车上有不少他记忆中熟悉的面孔。“赶紧去后面坐,后面还有位置。”坐在车门旁边的韩亮教授见到上车的是李子栋,立即跟他握手。李子栋是韩亮教授和阙岳教授2012级的学生。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他毕业那年,再见面竟是因为他们要去见阙岳教授最后一面。

2021年1月14日,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阙岳教授因病医治无效,在兰州逝世,年仅48岁。

当噩耗在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传开时,众多学生怀着悲痛的心情缅怀,他们其中还有些人放下学业和工作奔赴兰州,只为送别他们最敬爱的恩师。

1月16日早晨7点钟左右,兰州的天仍然黑沉沉的,寒气逼入骨髓,3辆载有大概两百多人的大巴缓慢驶向兰州市华林山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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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阙岳教授在兰州地铁站)

总是满员的课程 

大巴一路向西,昏黄的街灯在路的两旁默默地照着。车内,无人言语。窗外,黑色的树干毫无生机。

 2013年的夏天,在《深度报道》的课堂上,李子栋第一次见到阙教授。《深度报道》是大课,整个年级八九十号人全都坐在一个大阶梯教室里同时上课,整间教室“挤挤挨挨,吵吵闹闹”。

 “老师那天穿着裙子,说话一直笑着,声音也很温柔。”

李子栋对阙教授的《深度报道》印象深刻,“穿衣的高品位、制作精美的PPT、举手投足的优雅气质。”在他眼里阙教授便是“女神”。课堂上,阙教授乐于倾听学生们的声音,她常常邀请学生回答问题,学生回答完后,她又会轻轻地笑着说:“请坐。”遇到对自己答案不太自信的同学,她便笑着说:“我觉得很好啊。” 

《深度报道》课安排在晚上的第一节课,与下午的最后一堂课间隔时间仅半小时左右。由于前一节课是体育,学生们经常下了课就需要从几百米外的操场跑到教室上课,常常来不及去食堂吃晚饭,只能等到晚上的课程结束后再去后市场饱餐一顿。

李子栋记得一次阙教授让大家当堂测试。同学胡振华写着:“我们没有吃饭,我们开始考试,很好。”当时这样的文字出乎大多数同学的意料。但阙教授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像月牙一般,说表达得很真实,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文风。

如今,彼时那个大家看起来有些调皮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一名省台记者,阙教授逝世的那天,他在朋友圈写道:“我们没有准备,面对一个意外,调皮的孩子对一个噩耗只能骂娘。” 

坐在车子后排的李子栋不是一个人。他出发前不少同学嘱托他替自己“鞠一个躬,献一束花”。张福明便是其中之一。 

“老师的课总是让人放松。”张福明说。他记得这门课程总是满员,极少有人请假或逃课。阙教授从本科到博士后,涉猎经济学、人类学和历史人类学,干过记者、做过电台主持人,拿过“中国报业协会城市党报新闻奖”……每一个领域都卓有成就。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人生阅历让她在课堂上“既能天马行空、旁征博引,又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张福明记得“这门课程总是满员,极少有人请假或逃课。” 

一通改变学生态度的电话

 临近年末,单位事多,依照工作计划,最近几天原本应该是李子栋伏案工作的时间。 

1月14日上午,在与同事开会的间隙,李子栋从手机上知道了阙教授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与学院的老师确认消息真假,在得到学院的肯定回复后,他立马把消息发到同学群里并计划回兰奔丧。

 李子栋记得,大四那年要准备毕业论文,自己第一时间联系阙教授作为自己的论文指导老师,“阙岳老师欣然答应”。阙教授和他聊了很久,提了很多思路。中途换题一次,前后修改四五次,“每一次老师的红色批注都密密麻麻,非常认真负责”,可当时李子栋自己对于毕业论文却抱着“能过就行”的态度,整天不是忙着“给同学送行”,就是“参加各种聚会”。 

“子栋,你是我很喜欢的学生,我希望你能获得优秀论文,但是你自己不能不重视,修改意见已经发到邮箱了,用点心再改改……”电话中,“阙岳老师声音依然很温柔,但充满着力量”。这通电话改变了他原来的心态,后来,论文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他在朋友圈写道:“答辩那天,老师对着我开心地笑,我们一起拍了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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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李子栋答辩结束后和大家拍的合照 左上一为李子栋,左下一为阙岳教授) 

几番踌躇,李子栋选择向领导请假。他第二天下午4点买了赶往兰州的火车票并于晚上10点多钟到达兰州。而此时,乘飞机从上海赶来的兰大新闻院2016级研究生佩佩刚刚落地。 

“为了不让自己遗憾”

1月14日中午快1点,佩佩正在单位做PPT,好友私信传来阙教授离去的消息。打开朋友圈,她看到老师同学们都在转发阙教授的最后一条动态——小石头和孩子们演唱的《只要平凡》,那是阙教授在去年10月5日10点零7分发布的。 

“没有神的光环,你我生而平凡,在心碎中认清遗憾,生命漫长也短暂……”有学生在下方评论说原来歌词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点开那首歌,一边哭一边工作”。佩佩知道,“老师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水滴筹的链接,筹到善款后,那条阙老师删掉了”。

佩佩并不是阙教授师门内的弟子。“从没和阙教授有过除了课堂外深层次的交流,和她最多的互动就是在课堂上以及毕业后的微信问好”,但她想去见老师的最后一面,因为自己是“受过老师恩惠的人”。 

佩佩2019年毕业后,独自一人到上海打拼,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一直阳光开朗,坚强独立。但那段时间,陌生的环境和高压的工作曾经让她心里有过无数次委屈,她也曾想过放弃。

“上海的蚊子很毒,要照顾好自己。”“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很聪明,情商高,智商也高,一定可以在上海立足的。”是阙教授这些无意中的鼓励“赶走了(她)心里的大象”,让她走过了那段灰暗的日子,坚持到了现在。 

为了不留遗憾,到达兰州后佩佩连夜前往阙教授家。兰大新闻院的学生们在那在为阙教授守灵。佩佩在朋友圈中写道:“16日凌晨的兰州很冷,守夜的学弟在老师家小区门口等了我许久,我走错地方,在瑞德摩尔绕了好几圈,在小区里绕了好几圈,那好几圈里,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去老师家一定不能流泪,我哭了又是加深守夜的亲友们的痛苦。”

阙教授家门前的过道摆满了鲜花和挽联。遗照中的阙教授扎着两根辫子,笑容灿烂,目光坚定而睿智。

这是她早年间在甘肃临潭县田野调查时拍下的,临潭县又称洮州,位于甘肃南部,历史悠久,自仰韶文化时期便有人类在此居住,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阙教授对临潭的研究至少做了10年之久。

后来,这10年的研究成果凝结成《第二种秩序——明清以来的洮州青苗会研究》一书,这本著作先后荣获甘肃省第十五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和教育部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三等奖。 

佩佩到老师家里后接过一束花,上了一炷香,她咬着牙,没有哭。 

“新闻院一个很大的损失” 

7点15分,三辆大巴到达殡仪馆,天灰蒙蒙的。受疫情影响,所有人都要下车扫码,步行前往追思堂。从车上下来的多是学生,他们或是阙教授的师门,或与老师做过研究,抑或只是其选修课的学生。他们有的仍然在读;有的已经毕业,特地从外地赶来。他们来自湖南、北京、云南…… “

参加追思会的主体是学生,我在学校待了这么多年,是比较少见的。”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李惠民说。2009年,阙教授通过人才引进计划进入兰大新闻与传播学院就是经他之手。

李惠民教授说:“大家都觉得很惋惜,阙岳老师现在48岁,以她的学历背景和这些年来作出的成绩,这正是应该出成果、上台阶的时候。她的逝世是新闻学院一个很大的损失。”

阙教授2007年中山大学社会人类学博士毕业后,又在中山大学历史系博士后流动站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她的研究角度常常独特深入。“每到研究生开题时节,学院很多师门都请她做专家组成员现场指导。她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选题的问题所在,从而提出建设性建议。”阙教授的同事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张利洁说道。

追思堂的屏幕上放着阙教授曾经的照片,不少学生忍不住地抽泣,一些甚至哭出了声。而对阙教授的缅怀不止于兰州殡仪馆的追思堂,更多缅怀的文字通过互联网传播开来。

13级新闻李满写道:“2020年冬,大年三十,阙岳老师说我在湖北务必要注意防护……”

14级新闻学占佳鸣提到:“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就会发现她和很多人不一样。”

16级新闻刘港平说:“我起初以为是自己足够特别,所以被关注,后来知道她这样关心着很多很多人。”

2009年,韩亮教授和阙教授前后进入兰大新闻院。他认为,“阙教授是个有光芒的人”。他佩服阙教授“能记住所有学生的名字,这是需要费心思的”。就在去年春季,他还通过腾讯会议直播课堂跟着研究生听了阙教授的一堂课。他在朋友圈写道:“在她的课堂上,我知道了‘高语境,低语境,高低语境’,增加了对学术研究的兴趣。”

从殡仪馆回来的下午,他在微信上给同事朋友们分享了阙教授一篇有关深度报道的文章,并写道:“看看,就觉得她只是去做田野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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