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大典的编纂,有的人主编书只是挂个名,任先生却十分认真,不仅自己担任哲学典的主编,还亲自跑到史学家戴逸家,动员他担任分典主编。
“儒者之风道家之骨从来学人本色,中华大典佛教大藏毕生文化传灯。”这是任继愈辞世后,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张志清所写的挽联,也是对他的学术造诣和一生为人处世的生动概括。
任先生生前为人十分低调,从不以大家自居,也很少接受媒体采访。笔者有幸在任先生晚年与他有过几次交往,印象最深的是,任先生开朗健谈,幽默机敏,言语质朴,却不乏智慧的锋芒。
任老常说:学者要做一流的学者,但第一位的是要爱国。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大学者,任先生耄耋之年还为保护祖国的文化遗产奔走呼告;在右眼完全失明、左眼视力仅为0.1的情况下,他仍然主持编写工程浩大的典籍《中华大典》与《中华大藏经》……
他如同一部厚重的书,书里有很多故事。他走了,故事却留了下来。
一次“小长征”奠定未来走向
1916年,任继愈出生在山东平原县一个殷实的军官家庭。“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参加过抗日战争。‘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意思,希望我将来能在文学上有所建树。没想到我走偏了这条道。”
在上北平大学附属中学时,任继愈遇到了几位对他产生深远影响的语文教师:任今才、刘伯敭、张希之。在他们的影响下,任继愈开始读胡适、梁启超、冯友兰等人的著作。
1934年,中学毕业的任继愈考上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西方哲学。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北大、清华、南开三所高校奉命迁到湖南长沙,成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半年后,因南京失守,又奉命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正在哲学系读四年级的任继愈参加了由长沙出发步行到昆明的“湘黔滇旅行团”。此次旅程历经60余天、 1400多里路,被称为“小长征”。
这次旅行彻底地改变了任继愈的人生理想和态度。中国农村的荒凉破败、农民的贫穷困苦,强烈地敲击着这位年轻学子的心。任继愈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理想如何跟眼前的农村现实发生关系。为此,他从西洋哲学转而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传统哲学。
西南联大聚集了中国一大批知识精英。“很多从国外归来的各界人士都经过昆明,在此讲学。学生们在正规的课程以外,不断吸收书本以外的知识,开阔视野。”任继愈说,联大浓厚的学术氛围,为他以后的学术研究和知识结构的拓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毛泽东评价他“凤毛麟角”
新中国成立后,任继愈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积极投身到工作当中。1956年,他成为一名北大教授。
任继愈有关佛教史研究的文章,引起毛泽东主席的注意。1959年10月13日,任继愈与毛泽东有过一次终生难忘的当面交流。毛泽东见到任继愈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搞革命的,没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当毛泽东得知北大哲学系500多人里没几个研究宗教时,盛赞任继愈“凤毛麟角”。
1964年,任继愈受命组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但不久,“文革”开始,经过几番波折后,任继愈被送往河南信阳干校接受“教育”。
在干校期间,由于光线太暗,加上劳动过度,任继愈的右眼患了严重的眼疾,左眼视力也受到损害。“文革”后,他从河南回到北京,世界宗教研究所逐渐恢复原有的建制。
20世纪80年代,任继愈重新提出了“儒教说”。在世界大多数国家的思想界都公认“中国无宗教”时,任继愈挺身而出,试图打破这一观点。他认为,中国的儒教就是宗教,教主就是孔子。任继愈还写成了多部学术著作,透辟地分析了儒家思想在中国的宗教性特质。任继愈的这一学说,在学术界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并由此引起了近20年的哲学大讨论。这个论点已经慢慢地被人认同,而这种认同感,又直接与华人的自我文化价值认同紧密相连。
任继愈一辈子研究哲学。在用马克思主义总结中国古代哲学的工作中,他被公认是做得最好的一位。由他主编的《中国哲学史》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是大学哲学系的基本教材,40多年来,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哲学工作者。
生也有涯,学无止境
1987年,任继愈调任国家图书馆馆长。他认为,珍贵的古书仅仅保存完好还不够,还要开发利用,让更多人阅读。早在1982年,他就在古迹整理规划会上提出佛教典籍也是古迹,也需要保护。后经批准成立大藏经编辑局,编辑《中华大藏经》。将9种佛教典籍集于一身,这在世界上也是史无前例的。这部浩大的典籍共107卷,历经十几年才陆续出完,先后有160多人参与工作。
任继愈还担任字数达7亿至8亿的《中华大典》的编辑委员会主任。据他的学生、中国社科院宗教研究所研究员李申说,任先生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大典的编纂,有的人主编书只是挂个名,任先生却十分认真,不仅自己担任哲学典的主编,还亲自跑到史学家戴逸家,动员他担任分典主编。
任馆长18年,任继愈从未停止对图书的“建设”添砖加瓦。“书是让人阅读的,有些书躺在图书馆里,不整理就不能发挥实际作用。”他最欣慰的是通过多年的努力,让许多孤本、善本得以开发利用,包括《赵城金藏》,此书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敦煌遗书》并称国家图书馆四大镇馆之宝。
古籍整理是件与名利无关的事,任继愈多年来孜孜以求,却常感叹事业后继乏人。“人才成长是当务之急,古籍整理工作难学又枯燥,愿意坐冷板凳的青年越来越少。”任继愈说,现在学风比较浮躁,“古籍整理不能急于求成,搞短平快不行。古籍整理是深加工,我们不是出铁矿砂,而是要出钢材。”
2005年4月14日,任继愈经再三要求,终于从国图馆长任上退下,那天正是他89岁生日前夕。退休后,他依然不得清闲。尽管他的视力已很差,但仍每天早晨4点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8点。任继愈年轻时喜欢运动,晚年仍爱看足球比赛。他喜欢读文学作品,尤其喜欢杜甫的诗、鲁迅的著作,以及西方浪漫诗人的作品。他还喜欢听西方古典音乐。
“生也有涯,学无止境。”老人曾这样在笔者的签名本上留言。好些人将任继愈称作国宝级人物,这种赞美不仅因为他的哲学修为,更因为他如同自己所要求的那样,是一个大写的人。如今,这位学术巨擘走了,但他留下了令人感怀久远的为学精神,留下了旗帜般的感召力。(摘编自《先生们》,现代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