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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盔甲

在大清国的历史中,关于“八旗盔甲”的回忆竟是如此令人纠结。从清太祖努尔哈赤凭十三副铠甲起兵的所向无敌,到八里桥战役惨败的耻辱谢幕,它见证了无数的风云起落,也凝聚了太多的岁月沉痛。八旗盔甲,堪称记录清军沉浮的时代物证。

清军非“绿营号勇”

乃“铁甲军”

近些年,清宫戏风靡全国,戏里的清军将士,除统军将领顶盔披甲外,基层军官与普通士兵,都是清一色的号衣,身前身后一个“圆圈子”,写着“兵”或“勇”,拎着牛尾刀,带着大笠帽或者红缨帽,几乎成了清军的标准制式。此外,影视剧还呈现出另一种清军特别是清军骑兵的形象:披挂布满泡钉的、绘着五颜六色图案的布面甲。这是对历史的误读,更是对观众的严重误导。

真实的历史是:正规的清军,也就是八旗兵,不但穿盔甲,且是制式的。八旗兵都是家族性质的“职业兵”,男子世代从军,以当兵领饷为终生生计,不准自行谋生。因为是“职业兵”,其装备、武器、马匹,都是由国家负责置办,直接配发给个人的。八旗军内部,盔甲都是世代相传的。

在清初的关外之战及入关之战中,林丹汗的蒙古军、明军及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所应对的后金军及清军,是铺天盖地骑马冲来的,所向披靡的清一色的“铁甲军”。清军中的精锐重骑兵如索伦兵,还套着三层铁甲,严密程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至于影视剧中呈现的那种布满泡钉的布面甲,并非八旗兵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披挂的盔甲,而是在平时校阅训练及重大典礼时穿戴的“戎装”。

清军入关时约有12万兵力,加上蒙军,满蒙八旗统共也就二十来万人,却要控制幅员达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版图太大却人手太少,不敷支用,只能大量招募和收编投降的前明军队和农民军,配合八旗军作战。这支部队,作战时打绿旗,以营为单位,即绿营。绿营军也属于清朝的常备军,只是清军一向以八旗为根本,视绿营为协从军,因此,绿营的主要任务,是在关内原汉族区域维持治安,防止民变,镇压农民起义;至于边疆战事,则交给满蒙八旗负责。八旗军“御外”,绿营军“治内”,大体分工如此。

由于绿营军是临时性质的“招募兵”,不过是八旗“职业兵”眼中的配角,因此清政府对这些二流部队只提供军器和军饷,而其他装备尤其是军服,则需绿营兵自筹。绿营兵不配盔甲,战时穿号衣,前胸后背的大圆圈里写一个大字:兵或勇。这些当年在八旗兵前抬不起头来的“绿营临时工”们,现经影视剧渲染,反成了清军的主流形象。所以,历史中的清军主力非“绿营号勇”,而是威风凛凛、杀气逼人的“八旗铁甲军”。

外布里铁的

金属甲

努尔哈赤凭十三副铠甲起兵反明之事,是清代历史中的大事件,但女真人铠甲的出现,却不是自家独创,最初多半是外来货,其进货渠道很可能是来自边贸黑市,或明廷恩赐,或在与明军的战争冲突中作为战利品获得的。不过,清军对防护盔甲的改进与完善,却是高于明代汉人的。明军对盔甲制造的投入不大,并非轻视,而是因为那时明军的装备已处于从冷兵器向热武器转化的过渡期,而入关前的清军仍以冷兵器为主,明清两方装备制造的侧重点不一样。

清朝八旗军中一般的盔帽,无论是用铁或用皮革制品,都在表面髹(xiū,用漆涂在器物上)漆。盔帽前后左右各有一梁,额前正中突出一块遮眉,其上有舞擎及覆碗,碗上有形似酒盅的盔盘,盔盘中间竖有一根插缨枪、雕翎或獭尾用的铁或铜管。后垂石青等色的丝绸护领、护颈及护耳,上绣有纹样,并缀以铜或铁泡钉。

到了清代中后期,八旗铁盔的实战功能日渐减退,而蕴含其中的礼仪文化韵味则不断提升,在清帝大婚聘礼的礼单中,就有“铁盔”一项。此盔的盔体四周刻梵文三重,间以金璎珞,边、檐饰镀金夔龙。护颈、护耳为蓝缎面、月白里儿,内敷棉,面布金钉。盔顶圆形镂龙托,上接缨管,盔缨镂龙圆球,上接金升龙三条,衔东珠一颗,周垂貂皮24条。此外,还附有红漆描金龙凤喜字圆形盔盒一个。这已经不是实战所用的头盔,而是彰显皇家高贵身份的奢侈品了。

清代的铠甲分甲衣和围裳。甲衣肩上装有护肩,护肩下有护腋;另在胸前和背后佩一块金属的护心镜,镜下前襟的接缝处另佩一块梯形护腹,名叫“前挡”。腰间左侧佩“左挡”,右侧不佩挡,留作佩弓箭囊等用。围裳分为左、右两幅,穿时用带系于腰间。在两幅围裳之间的正中处,覆有质料相同的虎头蔽膝。

说到清代铠甲的材质,主要有金属甲与棉甲两种。清代的金属甲,如黄锻铜钉铜叶甲,与蒙古甲类似,但表面却是布的,因“外布里铁”,往往被不解其详的后人误以为是“布甲”。这种甲的金属甲片镶在里面,然后以布饰外,即使如此,布表面也有一颗颗像铆钉似的金属扣子。

堪比铁甲的

棉甲

清军从入关立国到王朝覆灭,其军队穿戴的主要是棉甲。清军一直都是棉甲的忠实拥趸,清代棉甲实物留存最多,资料最为丰富。清代棉甲源自明军的“鸳鸯战袄”(即以红色为主,紫青黄为辅的四色棉花战衣),此后改动不大。只不过因为清军最初多在辽东作战,天气寒冷,所以清代棉甲增加了棉甲的厚度以利保暖,很适于北方骑兵穿用。同时,清代因重视冷兵器作战,所以将棉甲内衬托的铁片加厚了,其对冷兵器的防御效果也就自然提升了。

棉甲分为两种,一种是明甲,直接将铁片或者铁丝网缝在内衬的棉袄上;另一种则是暗甲,在棉衣内侧用铜铆钉固定铁片,或铁丝网,更为高级的甲胄还要加上皮革等防御材料,如此一来,棉甲就成为一套复合盔甲了。

大清立国后,棉甲形制逐渐固定下来,共分为身甲、披膊、甲袖、前档、左档、甲裙、护心镜七大部分,按八旗旗色分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色。在清代佚名画家(一说为郎世宁,一说为金昆吾)所作之《大阅图卷》中,受阅八旗官兵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身披棉甲,阵形严整,气势凛然。画中的乾隆皇帝则身穿一领明黄色棉甲,全身绣满金龙、日月、浪涛。甲裙以明甲形式排布四列金色札甲片,护臂细细缠绕金丝,兜鍪饰以金珠貂尾,华丽无比。如果说这套大阅甲没有实战意味,在故宫博物院还珍藏有一领乾隆御用棉甲,甲身呈宝蓝色,肩臂部带铁臂手,下裙密密缀满大约一指宽的钢片甲札,威仪与实用并重。

八旗棉甲的制作程序简单,价格便宜,但用工量却不低。制作一件棉甲,一般用棉花7斤,将采摘的棉花打湿,反复拍打,打成很薄的棉片,把多张这样的棉片再缀成很厚很实的棉布,两层棉布之间是铁甲,内外用铜钉固定。

还有一种说法称,棉甲要在阴雨天制作,将棉絮置于雨中打实,待其干后又裹上棉絮置于雨中打薄打实,捶打万遍,再裁剪做甲。

说是棉甲,但这种经反复捶打而得的甲胄却与传统铁甲一样坚硬无比;说是铁甲,这种甲胄份量又较轻,便于制造与携带。现代留存下来棉甲的重量普遍在30-40斤左右,从现存实物看,清军棉甲的重量和防护效果完全是重甲级别的。

刀枪不入的“铁堡垒”

中国历朝历代的军队,要说起盔甲的美观度和实用度,清朝的八旗军铠甲当属前列,简洁而威武,既可御寒又可有效抵挡刀剑箭矢。八旗兵马八种颜色,在战场上建制分明,非常利于指挥官指挥。

随着初期火器的出现,中国传统的札甲等盔甲已不能抵挡火器,反而是棉甲这种复合型的盔甲对防御初级火器有着良好的表现。以八旗棉甲为例,既有金属抵挡刀砍剑戳,又含棉布、皮革来缓冲火枪弹丸的冲击,即便直接中弹,也弹伤不重。

明人朱国祯在《涌幢小品》中记载了“纯棉盔甲”的制作方法与实战效用:“棉甲以棉花七斤,用布缝如夹袄,两臂过用脚踹实,以不胖胀为度,晒干收用。见雨不重、霉鬒(zhěn)不烂,鸟铳不能大伤。”

没有内衬铁片的纯棉棉甲尚能减少火铳的杀伤,那棉甲配合内衬铁片的结果又将如何呢?在万历朝鲜战争中,李成梁之子李如柏的头盔被日军鸟铳击中,幸亏头盔中内衬棉布,挡住了弹丸,未有大碍。明朝棉甲尚且如此坚韧,打造更为牢固、精密的清军盔甲的抗击打能力自然可想而知了。

八旗兵不仅自身防御严密,连马匹的要害部位都有精铁防具。不仅如此,清军每次作战,都有意识地大量俘虏外族工匠,尤其是铁匠。铁匠随军,盔甲随坏随修,永远保持最佳战斗力。顶盔披甲的八旗兵,有如钻进一座刀枪不入的“铁堡垒”!

明军火器

为何对付不了清军盔甲

有人质疑,难道明军的先进火器对付不了清军落伍笨重的盔甲吗?不是火器不中用,而是明朝缺乏当时欧洲那样的火器研发能力,缺乏熟练运用火器的专业人才,缺乏火器装备的相应保障体系。

虽然明军也仿制了“定辽大将军铜炮”等先进武器,但总体上还是被动等待欧洲火器的传入。16-17世纪正是火器和铠甲激烈竞争的时代,在欧洲,无论铠甲如何增厚增强,火枪只要继续加大口径就可以了。而在明代的中国,最好的火器只是“戚继光鸟铳”,弹丸只有12克,对付无装甲目标尚可,对付铁包铜裹的八旗兵就无能为力了,清军只要简单增加铠甲的层数,戚继光的鸟铳就基本沦为烧火棍。无奈之下,明军只能选择小口径佛郎机,但这种武器的装备成本要高得多,其火力及杀伤力在战场上的表现还不如使用戚继光鸟铳。

战场是生死抉择之地,明军的火器优势发挥不出来,等来的就只能是清军的无情射杀与刀剑屠戮了。辽东巡按御史方震孺曾逼真描述了明清两军交战时的震撼场景:两军对垒,八旗军中的轻步兵先施展长技,“三十步内万矢齐发”,明军“脚站不住”;随后,八旗军重装步兵“挨牌坚厚,蜂拥而来”,明军“炮打不退,火烧不燃”;最后,由八旗重装骑兵完成最后一击,“铁骑冲突,如风如电”,明军“火器不点,贼骑已前”。

八旗重装骑兵给当时在辽阳城上观战的明朝户部郎中傅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记忆中的明代火炮,打过三四发后,“遂无力,不能远”,而敌人骑兵乘机飞驰而至,发起攻击,截断城外明军阵营,再“绕出其后”,予以夹击。整个军事行动如“黑云翳空”、“倏忽四合”,瞬间即取得压倒性优势。明军士兵的盔甲只是前胸后背有甲,交战时,清兵专射明兵的脸以及左右两侧,中者必死!清军重骑兵冲刺速度之快,快到让明军来不及将铳炮手替换成能够克制重装骑兵的长枪军,就已一败涂地了。

八里桥惨败

坚盔硬甲的悲凉挽歌

虽然八旗兵的坚盔硬甲成就了无数辉煌战绩,但自从黑火药发明以后,火铳、火炮等热武器逐渐发展起来,这些坚硬的甲壳在浩浩荡荡的历史潮流之下面临被淘汰的命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之所以迟迟未退出历史舞台,只是由于铳、炮技术长期的不完善。但再好的盔甲也挡不住西方列强的枪猛炮利,八旗所谓的重甲,最多不过是锁子甲加棉甲或扎甲,根本扛不住重火枪与轻型火炮的猛烈打击。

到了鸦片战争时期,清军的棉甲就成了士兵的累赘,既挡不住枪子,又增加了负担,电影《火烧圆明园》中展现的惨烈的八里桥之战,成为八旗坚甲彻底没落的悲怆挽歌。

在1860年8月21日爆发的八里桥之战(也称“通州之战”)中,大清亲王僧格林沁统率数万清军阻击进犯北京的数千英法联军,身披重甲的八旗骑兵不计伤亡地反复冲击联军战线,最终伤亡数万人惨败溃逃,大清帝国极其屈辱地输掉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华夏神州由此跌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

两相比较,英法联军的损失则微乎其微,法军死亡3人,受伤17人,英军死亡2人,受伤29人。指挥战斗的法军将领孟托班回国后,被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封为“八里桥伯爵”,还让他当了参议员。法皇提议再给他年金五万法郎作为奖赏,但遭到了多数议员的反对。议员们认为,发生在八里桥的战斗不过是“一场引人发笑的战斗”,“在整个战役期间,我们只有十几人伤亡,不值得再给他那么高的奖赏!”

经此重击后,清王朝痛定思痛开始“师夷长技以制夷”,操练新军,特别在“庚子事变”后,对各地驻防八旗兵的考核从比试骑射变成了考查射击,华丽有余而防护能力不足的坚硬盔甲逐渐沦为八旗子弟的仪仗道具,最终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与腐败的清王朝一道,被奔涌向前的时代无情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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