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岗为西周鎏金壶除锈。
一尊尊造型古拙的青铜甁上,斑斑点点的绿色锈迹,仿佛在淡然地诉说着延续2000多年的传奇;一把把黝黑精致的铁壶上,金光闪闪的龙凤麒麟,如同在骄傲地展示着美丽的鳞甲羽毛……
这样的一个博古架,居然陈列在朔州市怀仁县怀信西街一家小小的文印店里。2018年1月18日下午,记者在这里见到了我省著名铜鎏金专家、怀仁县文管所工作人员肖岗。
在这个博古架前,肖岗一边骄傲地秀着自己打造出的“古物”,一边讲述自己与传承2000多年的青铜器制作、修复、鎏金技艺的故事。
老匠人将一丝不苟刻在他心里
肖家与鎏金技艺的关系要从清朝咸丰元年(1851年)说起。
当年,举人肖钰成为怀仁县知县,肖家由武汉江夏迁至怀仁。其子孙各有所成,其中,肖岗的先祖习得铜鎏金技艺。
肖岗从小就帮着爷爷打下手,耳濡目染之下,逐渐地掌握了这门技艺,成为这门古老技艺的第五代传人。
1989年,他考入雁北地区文化艺术学校文物专业。“原来,铜鎏金技艺已经传承了2000多年,早在战国年间,就有大量的鎏金青铜器出现。铜鎏金技术是老祖宗的一项重大发明,鎏金的器物时隔2000年依然金光闪闪,既美观,又能保护文物。”通过学习,肖岗了解到祖传技艺的珍贵,更努力地钻研相关知识。
1991年,肖岗毕业后被分配到怀仁县文管所。边工作边研究边实践,他努力汲取知识与经验,试图完善祖传的技艺。2001年、2002年,他得到了前往中国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进修的机会。
“在故宫,我的老师是著名青铜器修复专家贾文超。当时,他快退休了,手把手地教我青铜器的修复,可以说是倾囊相授。”肖岗说,爷爷和贾文超两位老匠人传承给自己的不光是手艺,更重要的是那颗匠心。
爷爷很疼爱这个好学的孙子,但是对塑型的要求很严格,只要有一点点不到位,就必须重做。年幼的肖岗不愿意,撒泼耍赖的法子用尽,爷爷依然坚持让他重做。他的技艺就在这一次次重复中逐渐提高。
贾文超对弟子们要求更严格,修复青铜器前会制定详细的方案,并和大家深入讨论多次,把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好了应对方案,才去库房提取器物,着手修复。修复过程中,他还要求弟子必须每日记录详细的工作日志。
“他们的教导,他们的精神,可以说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青铜器一般都是国宝,一旦伤害了就不能复原,必须认认真真、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提起两位老匠人,肖岗眼圈红了。
复制一件青铜器要花半年时间
何为一丝不苟?肖岗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从中可见一斑。
2007年,山西省博物院通过朔州市博物馆找到肖岗,让他帮忙复制一件胡傳温酒樽用于展出。胡傳温酒樽1962年出土于朔州市右玉县,是汉代青铜艺术和技术的典范之作,号称山西省博物院十大国宝之一。
接到重任,肖岗没有仓促动手,反而先开始收集资料。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北大图书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泡在北京的各大图书馆里,找到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图片。这是他跟贾文超老师学到的方法。
成竹在胸,肖岗终于动手了。拿一个蜡坯,先用刻刀再用竹签,雕出胡傳温酒樽的外形,大小、图案都要尽可能做到分毫不差。“其实就是拿蜡雕刻一个跟原型一模一样的器物,为了能做到这一点,我曾经自学过雕刻、美术、书法……”爷爷当初的严厉在此时起了作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从清晨到深夜,肖岗聚精会神、小心翼翼,一刀刀一签签除去蜡坯上多余的部分,一点点复制这尊国宝的中原典雅之气与草原旷达之美。
此后,是传统的失蜡法铸造过程。硅橡胶塑型、模里塑蜡型、修蜡型、焊浇口冒口、披砂、烤型、浇铸、冷却、出砂、打磨——一尊崭新的胡傳温酒樽问世了。
其实,这时对于这尊国宝的复制仅进行了一半,接下来还要做旧、鎏金(根据原型是否鎏金决定)。根据原器物的锈蚀是属于出土锈还是黑漆古,肖岗会灵活运用传统做锈或化学做锈的方式,一点点在崭新的青铜器上复制原型的锈迹。一个月的心血,让千年时光“融入”了他的新作。
铜鎏金则分为打金、杀金、抹金、清洗、开金、压光六个步骤。其主要过程为:将纯金加热后用锤打成0.2-0.3毫米厚的叶子,剪成2毫米宽的金丝;然后用坩埚熔化金丝后,倒入一定比例的水银,使两者熔融为金泥;接着用特质的金勺蘸上硝酸和金泥,在镀件上均匀涂抹;接下来用热水冲洗,再入炉烘烤使水银蒸发;最后用皂角瓣清洗,用手抖器去掉杂质。根据美观的需要,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反复进行三四次。
前前后后,肖岗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复制出惟妙惟肖的胡傳温酒樽。
截至目前,肖岗已经复制、修复国家级展品60余件。这些原本只能珍藏的国宝,因为他一丝不苟的匠心、精益求精的巧手而与大众“相见”。
汞中毒危及生命他无怨无悔
为了传承这些技艺,肖岗付出了很多。
上世纪90年代,为了提高技艺,他无数次前往北京、天津寻访名师。“一般都是周末坐火车去,买不起卧铺,也没有座,只能在车厢连接处铺张报纸熬一宿,第二天和老师学习,晚上再坐火车回来。”肖岗说,自己苦点累点不算啥,让他最难过的是要家人跟着受苦。
鎏金的材料很贵重,光拿黄金来说,当时肖岗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四百元,可最便宜的沙金一克也要90多元。一件器物别说全部鎏金,稍作点缀就要十多克黄金;除去日常家用,他半年的工资只够做一件。而且,在杀金过程中,稍有不慎,这些黄金就会毁于一瞬。“没办法,只能拿出攒了十几年准备买房子的十来万元,那时候这钱能在县城买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楼房。后来,还要找亲戚朋友借钱。房没买成,还欠下五六万元外债。过年的时候,人家来要账,心里很不舒服。做这个,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肖岗的眼泪快掉出来了,因为对家人的亏欠。“这些金子如果都做成首饰,全身上下估计都能戴上了。家人烦了也说我,但还是支持我;没有他们的支持,我走不到今天。”
最让肖岗担心的是自己身体撑不住。
铜鎏金过程中,需要通过烘烤使与黄金熔融的水银蒸发掉,极易导致操作者汞中毒。
“祖辈相传的秘诀是在杀金的过程中,含一口白酒。其实没啥作用,就是尽量避免呼吸。现在主要是戴上防毒面具、安装排风扇。”肖岗说,他一位河北的师兄因为汞中毒身体彻底垮了,每年有半年的时间要疗养排汞。“另外半年,强撑着身体做一件器物。”
肖岗也曾两次排汞:“十多年前一次,四五年前一次。发作起来,全身无力,牙龈出血,还掉牙,我的牙就掉了两颗。”
汞中毒严重的话会导致死亡,但肖岗无怨无悔。“很多事情都有利有弊,既然学了这个,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把这个技艺传承下去,不能让老祖宗的东西失传!”
但是,让他发愁的还是传承。因为这项技艺难以精通,还有汞中毒的风险,年轻人都不愿意学。所以,他硬是把这项技艺教给了23岁的儿子。“他一开始也不愿意学,后来慢慢理解了。”肖岗说,他的儿子目前在大连外国语大学美术设计专业学习。“我觉得这个专业对传承这项技艺有帮助,就让他学了。”
记者问,你就不怕儿子中毒?肖岗显然早已考虑过,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能尽量改善条件,多做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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