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浩云与其子董建华
自1996年12月11日,董建华在由400名香港永久性居民组成的推委会第三次会议上,以320票当选为首任“特首”,他便成为媒体簇拥的热点人物。当然了,100多年来英国港督治港的历史,将由他的出任而划上句号,谁能不瞩目这位将承天降大任的斯人呢?
当世人关注董建华之际,我暗自庆幸数年前与著名的美籍华裔学者、资深记者赵浩生先生的忘年交,他因了董建华父辈的特殊的关系,往往能于非礼节性的私人接触中,掌握些许一般新闻途径采撷不到的消息,使我平添了解董建华的便利。
说来有趣,在“特首”推选远未提上日程时,出于偶然,赵浩生先生和我谈起了董建华的父亲董浩云。那是1994年仲春,赵先生来华期间,把应约为友人一部新著《宁波帮怎样经商致富》做的序给我看,并就中国商家传统的“仁中取利,义内求财”大发了一通感慨。
接着,他把董浩云作为宁波帮中“大丈夫仁中取利,真君子义内求财”的典范提了出来,“你是否知晓此人?”赵先生问道。
“我隐约听说他是与包玉刚齐名的‘船王’,此外就一无所知了。但我是个热衷近、现代史的人,深知中国近、现代民族资本和商业伸展的筚路蓝缕,对那些励精图治的成功者充满敬意。同时我也知道,宁波帮正是在我所熟悉的近代发迹的。董浩云要算是后来者了,您同他熟稔吗?”
“我们之间不是一般的友情。”赵先生的遐想、回顾和他的语言同步:“我和董浩云是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况下定交于日本的,亲眼目睹了他从几条破船发展成‘船王’的经历。”
“现代人面对成功者,总喜欢向他们打探成功的秘诀。我不太相信什么秘诀,但我觉得每一个成功者,总有他独具的特色和性格。这位董老板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吗?他是否向您吐露过他恪守的信条,抑或座右铭之类?”
“我以为董浩云成功之道无他,就是讲信用,这可是一笔无形却无价的财富。就凭‘董浩云’的一纸签名,日本最大的造船厂愿为他制造30万吨的大油轮;就凭‘董浩云’三个字,中东的石油输出国愿和他签订10年的运油合同。”
“怪不得您如今来大陆投资办公司,也提出‘三信’(信心、信任、信用)原则呢,原来是从董老板那儿‘顺’来的。我记得最初采访您时,您曾毫不留情地批评哪些不顾商业道德,毫无修养和心理准备,不讲信用,攀比斗富,奢侈淫逸的暴发户,鄙薄那种只知一味赚钱的商人。而您又乐于与董浩云为友,想必他绝非人们寻常概念中的商人。”
“是的。”接着,赵先生给我讲述了有关董浩云的一个个故事:
董浩云成为“船王”后,他给他的每一条船都冠以“东方”二字,由此可以看出这个东方赤子对东方古国的无尽依恋。而在“东方”之后,还要缀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寄托对文明和美好向往的情怀。每新造或购进一条船,他都要为之写一首诗,再为诗谱上音乐,作为这艘船的船歌。一个给大海写诗,在波涛上吟唱的人,谁能说他是一个只知赚钱的商人?!
说到对大海的忘情长歌,我立即想到德国诗人海涅的《波罗地海》、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致大海》。而中国先前的文学巨匠们,则无不对峻岭险隘、莽原荒野、长江大河、湖泊溪流倾尽赞美感叹诗词;唯对大海,却少有吟咏佳句,曹操不过一首“秋风瑟瑟,洪波涌起”的《观沧海》。直至今日,我才从赵先生这里听说有位不断给大海写诗,为波涛谱曲的人。可他并非以文采博得世人青睐的文学家,却是位经常要为生意精打细算的实业巨子。
“请您再讲些有关他的旧事好吗?”我脱口而出。
赵先生随即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一次,董浩云要赵先生同他一起赴日本佐世保参加全球第一艘30万吨巨轮的下水典礼。在军乐、鞭炮、狂欢的声浪中,董浩云悄悄离开人群,拉着赵浩生到海边散步。董浩云对赵浩生说他想哭,但不愿让人看见。赵浩生不解其意,问他何以生出如此念头:
董浩云说:“刚才在下水典礼上演奏了日本、新加坡、利比亚的国歌,却没有演奏中国国歌。”赵浩生明白了,奏那三国国歌,原因是这艘船是日本制造,新加坡的贷款,在利比亚注册。这本是国际航运业内很寻常的情况,但他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这艘巨轮的业主,在下水典礼上,却听不到中国国歌,如何不让他这个热爱祖国的炎黄子孙见之思之凄然泪下呢?
至此,赵浩生完全理解了他的心情,对他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一切都是往好处变。咱们总有一天像百川归海一样,回归自己的祖国。你回浙江,我回河南。”
听罢赵浩生的话,董浩云在一霎沉默之后,突然伸开臂膀,迎着海风,开怀大笑起来。看着面对海涛和海风朗声而笑的董浩云,赵浩生发现他看上去更像热情、豪迈爱国的诗人拜伦,而不像一位称霸海上的船王。
“爱国、守信、崇尚东方文明和教化,是您讲述的这位老板给我的印象,如今这类并非只知在商言商的实业家似乎不多了。”
“的确。”赵先生又说:“就是这样一位富甲一方的船王,创办了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大学。彼时,如此疏资办学的中国商家,他大概是首屈一指了吧。学校最初只是在一艘不大的船上办的,可不久就学生爆满,于是船不断变大。最后,他购买了世界上最豪华的‘伊丽莎白皇后’号客轮,作为海上大学的用船。他希望我出任海上大学的校长,可我当时不太愿意放弃我在耶鲁大学的教职,就婉辞了。不幸的是‘伊丽莎白皇后’号从弗劳瑞德到香港进行装修时,被一场无情的大火吞噬了。”
“你知道马思宏吗?”我尚未从叹惜中自拔,赵先生突然发问。“好像是马思聪的弟弟,是不是也擅长拉小提琴?”
赵先生点点头,又讲出一段往事:马思宏在美国纽约一家古玩店,看到一把有来历、制作精湛的小提琴。他拉了拉,音质纯美,爱不释手。可这把珍贵的小提琴价格不菲,要7000美元。囊中羞涩的他只得把琴放回原处。此后,他数度来店里看这把琴,并拉上一段,再依依不舍地将琴放下。
这件事让赵浩生知道了,在一次闲谈时无意中提起。几天后,赵浩生接到董浩云的电话,“那把小提琴我买下了,花了7000美元,现已送给了马思宏先生。”
就是这番闲谈,我心中留住了董浩云这名字;而参加竞选“特首”的董建华,就是董浩云长公子这重关系,还是1996年9月,我与再度来华的赵浩生见面时才得知的。
我那次同赵先生见面时,“特首”竞选之事已经沸沸扬扬,但人们揣测的大热门董建华却一直没有就是否参选明确表态。“我先到了香港,在港逗留了一个星期,才到北京。”当我走进赵先生下榻处,他对我说。
“新特区行政首脑推选的事已近眉睫,好几位表态参选,港人对他们反映如何?依您分析谁当选的可能性比较大?”我问道。“我看好一个人,如果他表态参选的话,我以为他很有可能当选。”
“谁?”“董建华。近几个月来,我和他的几位旧识一直在对他进行劝说。这种历史机遇不说千载也是百年难逢的,而董恰恰具备良好的条件,让这种机遇失之交臂,而不挺身有所作为,太可惜了。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似乎被我们说动了。”“您跟他很熟吗?”“当然,他的父亲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董浩云。”
果然,几天后,我看到了董建华通过媒体的参选表态。此刻,我还不知道,赵先生是在董建华处看了那份参选表态的稿子后,才对我透露口风的,但我却很想知道他们是用什么言辞打动董建华的。遗憾的是赵先生去了外地,我忙着赶一部书稿,竟未得再叙的机会。
今年春节前夕,赵先生又涉洋来华,于在京期间赴香港小住了几日。此时,董建华已接国务院正式任命。归来叙谈时,自然扯出董建华的话题。赵先生说本来预计能安排个单独晤面的,“无奈时下的董建华太忙了,仅与他共同出席了一次晚宴,虽然他特意邀我和他坐在一起,但在那样的场合总得关照所有的在座者,所以没有什么独家新闻了。”
“还是谈谈你们是如何动员董建华参选的吧。”我向赵先生要求。
“那是有一个过程的。起初,他屡屡强调自己长期经营实业,不准备全身心介入政治;再者企业有3000员工,他不能抛开他们,所以他说他还是以企业经营者终其一生为好。”
“经反反复复做了许多的工作,他似乎不那么截然拒绝了。我为他作了分析,说他参选有几大有利条件:首先,你是在香港成长起来的,熟悉香港,现在强调港人治港,你持的是香港永久性护照,无懈可击;第二,香港长期受英国殖民统治,你是英国利物浦大学的留学生,熟悉了解英国,一方面,你同英国各界有一定的关系,一方面倘若英国在香港回归问题上做什么手脚,玩什么花样,欺瞒不了你;第三,香港是个商业城市,不是政治城市,当然现在有人想把它搞成政治城市,这显然是不理智的,而你在商界经营多年,精通商业的运作和管理,且在商界有一定的威望;第四,我认为以一国两制的方式使香港、澳门回归,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以这一方式统一台湾,你父亲开创的‘东方’事业,与台湾商界有联系,你个人在台湾也有人缘,妹妹是台湾卫戍司令的儿媳妇……
“他当时被您说服了吗?”
“他还是没有表示可否。直到去年9月,我在赴中国前,和他通了一次电话,告诉他我在到大陆前,将在香港停留。董建华听了我的话后,告诉了我他的近期安排,他要到新加坡料理一些事务,但他将于我在港的9月16日返回香港,同我见面。”
“你们如期见面了吗?”
“见面了。他那天下午4点从新加坡回港,5点钟,我们便坐在了一起。见面时,他递给我一份书面声明,要我看一下,说他已经决定参选。我看了他的声明,随即要他尽快刊登出来。不久,你也知道,我们在北京看到了他决定参选的消息。”
“有朝一日,我又可以发个独家报道,告诉世人董建华参选的幕后,赵浩生您的游说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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